作为泛政经领域的观察平台,人民红小兵(@rmhxb007)自上线以来,对于中国乡村治理一直给予高度关注,特别是对于武汉新洲徐治塆这样古老的小村庄自谋转型的样本,密切追踪。先后推出了《大寨小岗之后农村么样走,且听新洲三百徐治人一声吼》、《崔求恩的徐治梦:一个韩国人与中国新农村较上了劲》等文章,其总体基调是对农民自觉与专家引导结合的转型模式大力点赞,特别是当韩国建筑大师崔德基、湖北省绿色幸福村专家组决定开展农民自主治理乡村实验之后,小兵哥对这个基层样本的走向充满兴趣。
然而,白纸黑字说八巷九弄五月底开业,时间临近,却再也没见人民红小兵有新文章出来,难道徐治塆模式熄火了吗?说起来,小兵哥脸上也是火辣辣的,有种被啪啪啪打脸的感觉。特别是得知,主导村庄设计的韩国大师被村民气跑了,这种隐隐的担忧加重了。小兵哥的乡村体验隐约在暗示:几百年村塆的恩怨积累,岂是一个外国人能够搞清白的呢?随后,崔大师宣布停止使用微信、停止更新微信朋友圈!在茶港食堂,崔大师忧伤地告诉小兵哥:我承认,在徐治塆的理想实验失败了!我要放弃当乡建志愿者了!没有意义!太累了!饭后,开车绝然离去。
沉寂了两个多月,上周三的一大早,就接到崔大师的电话:“小兵哥,徐治塆一期工程周六要开业了!”喜讯来得突然,令人猝不及防。到底神马情况?奇迹般的逆袭,成了谜一样的存在。一直坚守在塆里做社会课题研究的武汉大学研究生高敏、孙雅南,见证了触底之后震荡爬升的艰难过程。原来,如同一开始村里青年人清洁家园自觉行动一样的自我觉醒,灵魂人物崔大师愤而退出之后,村里人被狠狠地震了一把,觉得特别懊悔:谁气走了大师,谁想办法请回来!化干戈为玉帛的村民兄弟,痛定思痛,驱车数百公里,穿越神农架,负荆请罪,请崔大师回来。
农民合伙人是一种新模式。日常运转中,最大的问题,是农民们对自己选举出来的理事会不信任,理事会成员之间不信任,理事会对村委会干涉日常事务不满。尽管都是徐治公一脉发下来的血脉乡亲,如今信任二字却成了最大的问题。不谈信任,可以谈制度啊。结果,制度在村民眼里,就是制约发展的一张废纸。说到底,无非就是一些杀猪揩油、打雁分肉、瓜前李下的猜忌。可最让崔大师觉得头疼的是:这些问题,在桌面上没人说,表面甚至一团和气,而是私下里咬耳朵,他们会告诉崔大师谁是坏人,谁跟谁打过架,谁偷过谁家的东西,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在一场新变革到来之时,搅得皮屑儿满天飞。
和小兵哥一样,有乡村体验的童鞋们,一定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:在村里池塘边,两个村妇可以隔着池塘骂一早上,却不影响洗好手里的衣服,这是一种田园牧歌式吵架么?这是农村的顽疾!世世代代的积怨,恩恩怨怨,婆婆妈妈,一地鸡毛。在徐治塆,这种尴尬显然不是第一次,从一开始工作组进来做工作时,抵触情绪就很大:凭什么拆我们家的旱厕?要赔钱!凭什么用我们家的老屋?拿钱来!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折腾个啥出来!
一堆乱麻,考验着中国乡村治理的智慧。乡建志愿者们,怀着绿色幸福的愿景,没有放弃。崔大师回来了,他果断决定改变工作作风,祭出曾国藩的杀手锏:共利、寡谋,也就是利可共而不可独,谋可寡而不可众。崔大师说:我只赚有钱人的钱,不赚穷苦老百姓的钱,他免费设计这个村庄,今后收益跟他也没有半毛钱关系,由他主导有公信力。他承诺在整体运转成熟后裸退,此前也不认识村里任何一个人,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讲,没有私心!
因为没有私心,崔大师总结此前沟沟弯弯太多、沟通成本太高的教训,开始在这些农民合伙人中实行铁腕治理手段。改组理事会,开会时拒绝争吵,直接布置任务、报告进度,对于重大物料的采购,他带上会计自己亲自上,避免理事会成员之间的猜疑。对于一期工程开业时间,崔大师也是下了死命令的。对此,改选后的理事会开始放下间隙,拧成一股绳,加班到凌晨一两点赶进度。看着村貌一点一滴变好,看着乡村旅游气象日浓,那些如同散沙的涣散人心,在韩国志愿者“简单粗暴”引领下,一点点重新收拾回来了。
5月28日一大早,距离下午16时18分开业还有几个小时,村里人还在忙着摘菜、挂灯笼、树招牌、布置会场。半信半疑中,商业街开铺了,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,就试一试吧!没想到,在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,通讯基本靠吼、交通基本靠走的邻村村民,带着一家老小围拢过来,再加上过来观摩的省内兄弟村代表,将商业街一扫而空,板栗、冰激凌都卖脱销了,采摘园里开始排队……此刻,大家还认为:不过是开业时捧捧场罢了。
当晚,通过朋友圈的传播,新洲周边的人胃口吊起来了。第二天来了近千名游客,遗憾的是,塆里远远没有准备充分,挑大梁的举水河饭店里菜都没备足,很多人前来吃饭,没有饭吃了。这就是新洲徐治塆频频遭遇的乡村治理典型尴尬:村民自治+市场经济的先进理念,与多年积淀的传统落后观念一直在缠斗……对于自己生活的村庄,过早放弃自己人生奋斗的人们,也过早放弃了治理村庄的信心,可就这些微弱如同火苗一样的信心,在乡建志愿者们的呵护下,正旺盛起来。
湖北日报经济版头条以《新洲“龙须沟”徐治塆再现美丽乡愁》为题,报道了徐治塆村民众筹整旧如旧的典型故事。文章说,吃最正宗的治公鸡汤,品最地道的新洲小吃,有好去处了;在塆里大舞台,上演的说善书、唱老戏、舞狮子、扭秧歌等民俗表演,吸引了众多游客冒雨观看。同时高度肯定了“休闲旅游+美丽乡村建设+精准扶贫+自我治理”的改造村塆模式。湖北省委机关报的定性,将徐治塆模式在政治和社会意义上,都提到了一个新高度。
说实话,现在的徐治塆与崔大师设计蓝图的距离还差得很远很远,未来我们或许还能看到,连通所有民宅的空中廊道、农家书院、生态学校、手工艺一条街,老河道边的法式餐厅、专家公寓、会议中心……之所以要急着开业,就是要稳定脆弱的军心,打消那些在观望骑墙的村民们的顾虑心态,让他们尝到自我改造村庄的甜头。这种激励,希望可化为新动力,投入到下阶段建设中去。也想传达最重要的理念:乡村自我修复和建设,永远在路上。
自我革新,重在实践。所以,当先进的社会治理理念和落后的村民社会价值观念发生缠斗时,每一点点成功的破解经验都值得总结,这才是对我们日渐破败的农村不抛弃、不放弃的态度。再说一句实话:徐治塆出名了,是否也会落入其他新农村花瓶式窠臼?所谓花瓶式,就是政府花重金去建设一两个样板村,然后每次带领各路嘉宾去参观,这种模式能复制吗?显然不能,我们的财力还不足以支撑这么多的村庄大兴土木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目前还没有花政府一分钱的徐治塆,如果能够咬着牙坚持下来,功在千秋。
这是一个悖论,是一个我们可以想见的悖论:有了大笔资金的支持,圈养起来的徐治塆村容村貌可能会有更大变化,花枝招展的新农村会让我们惊艳;没有资金的支持,凭借村民自己自力更生的努力,条件成熟时和社会资本适当结合,打造一个可复制、可延续的中国乡村治理新模式,才有可能望得见历史上大寨村、小岗村的高度。一个是现实意义,一个是历史意义。而我们,不会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,而是更希望能见证新的历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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